此时的餐厅里,一张八仙桌已经摆放整齐。桌面的木纹中,还隐隐约约地嵌着一些陈年的酒渍,仿佛在诉说着这张桌子曾经见证过的无数次欢乐时光。冯帮主正跟庄睿比划着什么,手舞足蹈的,桌角的酒壶都被他带得晃了晃。看见他们进来,立刻拍着桌子喊:“可算来了!老蔡这蛇胆酒都温三回了,再等下去,酒气都跑光了!”
高碧柔正给四王子摆碗筷,青瓷碟碰撞着发出“叮叮”声。看见卓然换了身月白长衫,后背伤口上的药膏透着淡淡的草药香,眼神不自觉软了软,却还是板着脸瞪他:“坐那边去,离菜远点,别把药味蹭上去,熏着殿下。”
卓然刚在桌边坐下,叶珺就端着个砂锅进来,砂锅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“咚”的一声。揭开盖子的瞬间,乳白色的汤冒着滚滚热气,里头的乳鸽腿颤巍巍的,轻轻一碰就晃悠,香气瞬间漫了满室,连墙角的吊兰都像是精神了些。“这是给殿下补身子的。”她把砂锅往四王子面前推了推,砂锅盖边缘的水珠滴在桌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,又转身给卓然盛了碗白粥,粥面上浮着层薄薄的米油,“你就喝这个,伤口没好之前,酒和肉都别碰,不然发炎了有你受的。”
四王子舀了勺汤,乳白的汤汁顺着勺沿往下淌,在碗里漾开小小的涟漪。
四王子舀起的那勺汤刚触到舌尖,乳白的汤汁还没来得及在味蕾上漾开暖意,寒潭地宫的阴冷就突然顺着脊椎爬了上来,像有条冰凉的蛇钻进衣领。他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颤,浅黄的汤汁溅在月白的青布衫上,洇出一小片湿痕——那形状竟像极了地宫石缝里渗出来的暗红液体,黏在衣料上凉得刺骨,连带着心口都泛起寒意。
“怎么了?烫着了?”高碧柔连忙抽过帕子递过去,指尖不经意触到少年的额头,竟有些发烫。她凑近了些,看见四王子眼眶突然红了,那点刚用温水擦去的烟灰印子下,泛出不正常的潮红,像被恐惧蒸出的热气。
四王子摇摇头,把勺子轻轻放回碗里,瓷勺碰着青瓷碗沿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。他吸了吸鼻子,鼻翼翕动着,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,像被砂纸磨过:“我想起寒潭地宫了……那里好黑,黑得连火把都照不透,石钟乳上的水珠滴在地上,‘嗒嗒’的响,像有人在数着时辰。崔猛他们把我绑在石柱子上,绳子勒得胳膊生疼,他们说三天收不到银子,就把我推进那口刻满蛇纹的石室里。”
冯帮主刚倒满的酒盏停在半空,琥珀色的酒液晃出杯沿,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顺着木纹蜿蜒,像在地宫石壁上流淌的暗河。庄睿也收起了笑意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,发出“笃笃”的轻响,节奏竟与四王子说的滴水声重合,听得人心里发紧。
“他们说,我是‘财神爷’。”四王子低头盯着碗里的乳鸽腿,那颤巍巍的样子突然让他想起自己被绑在柱子上时的模样——双腿抖得像风中的落叶,裤脚蹭着冰冷的石地,连牙齿都在打颤。“崔猛蹲在我面前,眼睛亮得吓人,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。”
说到这里,他突然抬头看向卓然,眼里的泪珠子再也忍不住,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,砸在粥碗里,溅起细小的水花,荡开一圈圈涟漪。“是卓大哥单枪匹马冲进来的!”
卓然刚要开口说些什么,四王子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,那力道带着孩子气的执拗,指节都泛白了。“如果没有卓大哥舍命相救的话,那后果真是不敢再想了!”
叶珺端着咸菜进来时,正听见这话,手里的白瓷盘“当啷”一声磕在桌上,瓷盘边缘应声裂了道缝,像被冻裂的冰面。她看着卓然后背那片被药膏覆盖的地方,布衫下隐隐能看出伤口的轮廓,突然转身往厨房走,背影挺得笔直,谁也没看见她用袖子飞快地擦了擦眼角,把将要落下的泪珠子蹭在粗布上。